<七宗罪>(3) @ 愛是唯一實相

Glutton(饕餮)

現在的糖果店，婉若一間珠實店，臨瑯滿目，四處是連鎖式的快餐店，華麗的餐廳，怪不得都市人那麼喜歡吃，饕者滿街都是，癡肥的人真是愈來愈多，但奇怪的是這社會卻認為瘦等同美。

可是我看畫展的時候，不論東西，古代的美人都是豐腴的，可能那時候沒有那麼多東西可吃吧？連巧克力也是宮廷的食品，物以罕為貴，大概肥人難找，所以才漂亮。

突然聽到身後的咕嚕咕嚕聲。

我看了看錶，原來已經下午三時了。

「對不起，軒，原來那麼晚了，我們還沒有吃午飯呢﹖」我回過頭來歉然地說。

軒難得露出了尷尬的神情。

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，發覺不少人都在看著我，大概我已有一年時間沒出現，又聲名狼藉，倒是沒甚麼人敢騷擾我。

「你想吃些甚麼呢？」我問。

「太太喜歡甚麼都好。」

真無趣，早猜到他會這麼說。我最怕就是想這些無聊的東西在工作的時候，都是有甚麼吃甚麼，要不是為了讓我持續運作去做自己想做的事，我還真希望不用吃、睡及上洗手間。

還是隨便吧！反正肚子餓的又不是我。

「吃快餐店。」因為成名太早，我很久都沒去過這人多的地方。

看著那油膩的薯條，巨型的牛肉漢包，顏色詭異的汽水，拍戲的時候是有見著，可我從來不吃，出外我是不怎麼吃東西，在家我們都經常吃清淡的菜餚。

雖然對食沒甚麼追求，但可能是因為別人都為我預備最好，所以其實我或許是重視食物的質素，雖出生在貧困家庭，但因為窮得沒甚麼機會吃快餐，後來很快成名，又不能去人多的地方，所以直到現在也不明白為甚麼它們會這麼盛行。

我這人生，還真是沒有甚麼中間狀況可言。

不過，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吃，還是不吃？浪費好像不太好，雖然從前我是個很浪費的人，但這一年來，過著樸素的生活，倒不喜歡這樣。

「太太，妳不適嗎？」軒憂心沖沖地問。

他的托盆上已是乾乾淨淨。

「好吃嗎？」我問。

「我平常是不喜歡，今天卻覺得很好吃。」軒擦了擦嘴角。

他似乎是看出了我並非不適，只是不想吃。

「姐姐，妳為什麼不吃呢﹖很好吃的。」鄰座一個十來歲，看起來卻像河馬一樣大的女孩子在對我說話。

「妳想吃？」我問。

「嗯！」她點頭。

真可愛，我還以為這年頭的孩子都牙尖嘴利，十分囂張。我在她那個年紀，已經為了前程，變得十分虛偽。

「不行！」我板起臉。並把薯條一口送進嘴裡。

還不錯啊！

「因為多吃對身體無益。」我笑著說。

「那妳怎麼又在……妳妳妳……是大明星啊！」她突然尖叫起來。

所有人都往我們這邊看。

真糟糕！在街上，因為大家都是在趕路，也沒有跓足觀望的理由。

可這是快餐店，走不了啊！

「我不是啊！」依然用專業演員的態度笑著說。

「是嗎？對不起！」被眾人看著，她不好意思坐了下來。

她看似不是個很有自信的人。

「不過，妳真的好漂亮啊﹗如果能像妳這麼漂亮就好了。」她定晴看著我。

漂亮就好了嗎？真的是這樣子嗎？

我突然思緒一轉，冒出了一個念頭，反正閒著也是閒著，不如找點樂子。

「好啊﹗妳來我家，我告訴妳怎麼可以更漂亮。」

軒皺著眉看向我。

「嗯。」反正我就是這樣子。

我也不明白，怎麼我家開的是法拉利，那是我丈夫喜歡的，反正我對一切不懂的事都沒所謂，可是這正宗的紅色還是太搶眼了，從前也不察覺，可看到這女孩艷羨的目光，我還真是覺得有夠浮誇。

還是賣了它，反正我也只會普通的駕駛方法(為了演戲而學)，即使有司機，我也不想那麼奪目。

途中，那女孩突然說話。

「妳住在這坐山上嗎﹖」

「嗯。」

她吞了吞口水。

「怎麼樣﹖怕我拐了妳嗎？」我笑著問。

「不是。」她又安靜了。

這讓我想起了我的丈夫，他比我年長十歲，他可是我見過最漂亮、最有魅力的男人，也是個影技非常出眾的人，社交手腕非常高明，為人很健談，可在我們二人單獨的時間，我們都是這樣安靜。不是因為我們彼此的不了解，而是我們太了解對方……

就這樣三年了。

說我們很愛對方，又不是男女之愛，而是像親人、像朋友那的，所以他死去的時候，我是不太傷心，沒有強行留著他的慾望……

我知道那樣對他而言最好。

已經很久沒想念他，對我而言，他是丈夫、父親、兄弟、朋友，甚麼都是，他離開以後，我感到有點寂寞，但工作使我忘掉了，我好像從沒有好好處理這件事。

「天啊！我真的可以進去嗎﹖」她看著我的家眼也不眨。

「當然，若然妳不怕被拐。」

「太好了﹗」她高興得好像得到了一顆稀世鑽石。

真可愛﹗我們認識的人都是和我們的身份差不多，所以她的反應我是始料未及。

我以為我很了解人，原來只是我的角色都很適合我而已。

看著這房子，已經沒甚麼感覺，但六年前要搬進這所房子時，其實我非常高興，那是我第一次成為影后的時候和丈夫一起買下的，那年也是我們的新婚。這萬多平方呎的土地上，有泳池、花園、一所三層高的主樓，這就是我小時候的理想，可人又佔不了那麼多空間，住久了，就習慣了。

「妳叫甚麼名字﹖」我牽著她的手。

「麗娜。」她愉快地回答我。

我家的擺設是宮廷式的，因為小時候以為這樣子才叫富有，不過，幾個國家的王子來過都說還不錯。

「……金球獎最佳女配角，路德﹒華生，金球獎最佳女主角、奧斯卡最佳女主角，路德．柏克萊……」麗娜不停唸那些獎座上的得獎者名字，我立刻把那玻璃櫃外的紅簾拉上，那裡加上我先生的獎座在內，逾百多座，可這是過去的事了。

「妳還說自己不是大明星。」麗娜揚揚得意地問。

「我的確不是，只是個普通演員。」我不置可否。

從前我是很嚮往過著「大明星」的生活，可是虛榮的快樂，如同字面一樣，是空虛的虛。

直到這一年，我才明白，我一直追求的東西都不是我想要的東西，而我珍重的，在我發現時，都失去了。

「這樣也叫作普通嗎﹖我看過妳的戲，都很好看。我姊姊還超喜歡妳，有一段時間，妳去哪裡，她就去哪裡。可惜，妳一年前把所有來妳家的賓客都突然趕走，全部人都說妳瘋了，我姊姊十分難過。」麗娜毫不顧忌地把一切說出來。

「那妳姊姊現在還難過嗎﹖」

「這……她喜歡上了一個新人。」麗娜不好意思地說。

「那很好。」我快樂地笑著。

說失落，總會有點失落，可我也十分明白，現實就是這樣，你不是唯一的，能取代妳的太多，特別是這閃爍耀眼的花花世界，誰都在蠢蠢欲動。

「不過，要是她知道妳沒瘋，而又復出的話，她一定很高興的，她說過新的影星很好，可演技還是及不上妳。」她邊吃著餅乾邊說。

……可能有時，努力了，還是能留下一點甚麼。

怪不得軒常說我太悲觀。

「妳真的想變美嗎﹖」我問。

「當然。」

「我倒是覺得妳很美了，不過要是妳想健康一點，我是樂意和妳交換意見。」

對我來說，在這世上，那麼率直可愛的人，真的是太稀有，也太美麗了。相比披著美麗羊皮的狼才是真正的美麗。

「首先……」我移開了她的餅乾。「妳很喜歡吃東西嗎﹖」

「最喜歡了。」她賣力地點頭。

「為什麼﹖」我好像在問一條很奇怪的問題，但是我真的不懂。

「因為東西很好吃，而且沒事做就很想吃東西。」她理所當然地回到。

「妳今晚留在這裡吃飯好嗎﹖」

「好。」

「那現在我們先去做點運動好嗎？」我笑看著她。

她面有難色，卻被我硬拉著到了健身房。

晚飯我們吃較清淡的中菜，我們一起吃白飯。

「很好吃啊！」她不斷挾菜。

「慢慢吃，如果你真愛吃東西，要慢慢享受，才對得起食材、種植者和廚師。」我慢慢吃。

我認為今天的東西特別好吃，可能平常今天多了一個人陪我吃。

「軒，你也坐下來一起吃。」

「這……」他有點為難。

「坐吧！以後也一起吃。」

「麗娜，妳很喜歡去快餐店嗎﹖」

「一星期去十次，我家沒有人做飯。」她忍耐著慢慢吃。「可多吃了，就愈來愈喜歡。」

「汽水有咖啡因，像尼古丁一樣，使人上癮。」我淡淡地說。「而且，它們所說的新鮮食材，倒是一點都不新鮮，這妳應該知道吧﹖」

「我知道，但控制不了。」

「現在不是控制得很好嗎？妳倒是慢慢吃。」

「可能是因為有你們在吧﹖」她深思道。「大家都笑我肥，說我蠢，都沒人陪我吃飯。」

「妳可以每天都來啊！反正我很空閒，但條件是一星期只准去快餐店一回，我會請司機接妳。當然，還是要妳喜歡才行。」

「真的嗎﹖太好了。」

「我有段時間也很嗜酒，從前也曾吸煙，一年前，我把人都趕走了，是因為我不想再過那樣的人生，我簡直是被酒控制了我的心智，戲也演差了，我是人，不是動物，食色性也，當時我感到尊嚴受創，我很憤怒，可看見身邊的人都是這樣，一怒之下，就發了瘋似的把他們趕走了。不過，妳別告訴別人，大家以為我瘋了，我才得到一點寧靜的空間。」

「原來如此，我不會說的。那我也是被食物控制了嗎？」她看了看食物。

「也可能是被廣告控制了，它們是很強烈的心理提示。哈……為什麼會說妳蠢呢﹖妳一聽就明白了。」單純不是蠢啊！「那要不要試試勝過這一切的誘惑﹖」

「嗯！」她點點頭。

「那只可吃七分飽。」我指著她那停不了的手。

從那天起，麗娜幾乎每天都來我家，有時我們除了一起吃東西，做運動，也會外出走走，去打高爾夫球、學跳舞，我也教她演戲，她也告訴我生活上的各式趣事。

有時，我們也會做一些特別的練習。

就好像現在，我朦著了她的雙眼，要她在家中四處走動。視覺佔了我們約九乘的官能，不過我想麗娜的味覺佔的官能使用率較高，但同時因為吃了太多垃圾食物而變得遲鈍，所以希望她會好好運用其他感覺，以降低她對口腹之欲的追求。

其實這也是我從前學戲的一種訓練，認為戲還是要演得細膩才感人，所以我想盡量使用身上所有的技能。

「真的很可怕，很怕打破東西。」這是她第一次這樣的活動後的唯一感想。

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樣，我本來也有一個妹妹，可是在離家向演藝事業發展時，家人都與我斷絕關係。

和她一起的日子，我對人生又好像多了點熱情，麗娜是個善良的孩子，認識好半年而後，我們一起做義工，我們還會一起演對手戲給孤兒、老人家等看，不過每次我都會易容，免得被人偷怕。

閒來一起看電影，看看書，生活倒是十分寫意。